晨光将天边的薄云染成一片血红之际,贝伊娜被人从旅馆的小房间里带了出来。伽尔纳骑上他那匹毛发蓬松的灰俊马,伸手将她也拉上马背。
马修突然吆喝着从远处跑来,怀里抱着一堆崭新的镣铐,闪亮的光头上布满汗珠。“我不是让你等我回来吗?”他气喘吁吁地说。
伽尔纳在马鞍上挪动了一下,“如果不是等你我早就走了。”
“我要把这个给她拷上,我找铁匠连夜打的,还在圣堂里用圣水浸过。戴上这个,她的巫术就毫无用处了。”
贝伊娜目不转睛地盯着镣铐,那堆钢铁看起来非常沉重,戴上它一定很不好受。“我根本不会巫术。”她无力地抗议。
“你闭嘴,我从没听说过哪个人肠子都流到外面了还能被救活。”
伽尔纳附身抓起叮当作响的镣铐,打量了一下,厌恶的扔到了一边,“太碍事了,你那么闲还不如给我的马刷刷背。”
马修的光头涨得通红,他一边从翻飞的尘土中捡起镣铐,一边唾沫横飞地大声嚷嚷,坚持让贝伊娜戴上去。
一番折腾后,他们终于出发。贝伊娜手戴铁环,镣环互相碰撞,奏出微弱的钢铁之歌。伽尔纳的双臂怀抱住她,紧握着缰绳。
当天晚上,他们没找到旅馆和人烟,只好在森林里宿营。伽尔纳扶贝伊娜下马后,去掉了她的镣铐。
“不要做蠢事。”他说,“比如逃跑。”
贝伊娜微微点了点头作为回应。
在火堆旁用完简单的晚餐后,伽尔纳拿出绳子,“我要把你绑到树上,配合一下。”
“我不会逃跑的。”她再次保证。
“你的承诺刚一说出口,就化作一团雾,消失在空气中了。”伽尔纳边打哈欠边开始绑她。
他的理由让她无法接受。“那是因为天气太冷,人都会吐出哈气,你不也是这样?”
“是啊!所以我们都不能轻信别人的话。”
贝伊娜觉得有一丝委屈,她确实没想过逃跑,如果她还带着“神之吻”,可能会想方设法逃跑。但现在那把漂亮的短剑丢了,此刻也许正被某个面目狰狞的土匪佩在腰间。她意识到自己已经无处可去,更不可能去救她的梦中情人了。
贝伊娜想问下他有没有见到自己的短剑,但她说出口的却是,“你们把法兰墨怎么样了?”
“安静,不然把你嘴也堵上。”伽尔纳皱着眉威胁,接着便靠住旁边的橡树,闭上了眼睛。
天还没亮,雨水的敲打便惊醒了他们。湿透的绳子不仅变得更紧,而且很难解开。伽尔纳干脆用匕首割开绳子。他们早餐都没吃,便重新上路。
雨越下越大,如万把利箭刺向湿漉漉的森林,冷的刺骨。贝伊娜在马上不断颤抖,马的主人在她背后抖的更厉害。
破晓时分,他们在河边看到一家客栈。但是外面的马厩里有几匹军马,伽尔纳不愿冒险进去。
接下来的几天,高烧和寒冷便与贝伊娜如影随形。大雨没日没夜的下,如冰冷的拳头般不断打在他们身上。晚上也没法生火,他们只好风餐露宿,而且几乎一句话也不说。她发着高烧,心情低落,无话可说。
他们在第四天来到一座城市,贝伊娜恍恍惚惚地坐在又湿又冷的马背上,经过无数个沉默的雕像和轻轻吟唱的喷泉。灰马在一家客栈前停下,这座外墙上刷满白漆的建筑矗立在一尊近百米高的巨大雕像旁。它的宏伟几乎让贝伊娜忘记了寒冷和疲惫。
客栈里面烟雾缭绕,暖意逼人,数不清的火盆在角落里放出温暖的红光。贝伊娜小跑到火边,几天来第一次感到温暖。过了一会儿,火焰开始变幻跳跃,世界不断倾斜摇晃,她转过身,面向无数个摇曳的人影,有只手抓住了她衣服前襟,但她还是坠入了黑暗。
不知过了多久,贝伊娜睁开眼睛,脑袋昏昏沉沉的。她发现自己正陷在柔软的羽毛床上,一只手被铐住,铁链的另一端连着床头。房间里光线幽暗,有着难闻的药水味道。外面的天空已经放晴,阳光透过半开的窗户斜射进来,劲风吹拂,白色窗帘犹如飞翅般噼啪作响,。不知为何,她觉得心情好了点,也有了些勇气。
伽尔纳趴在靠近壁炉的桌子上,脸压着一本打开的书,肘边放着一盏银烛台。他换上了一件崭新的蓝色外套,和他那双眼睛一样蓝。
贝伊娜看着他,一边在心里暗自盘算着,一边把手伸进满是灰尘的光柱。锁链叮当作响,伽尔纳像猫一样立刻醒来,把她吓了一跳。
他按下沾在脸上的书页,“好点了吗?”
“把这个打开,我饿了。”贝伊娜向他晃晃镣铐。
他摸出钥匙,向床边走去。贝伊娜很虚弱,但锁链很沉,是用上好的钢铁打造的,非常沉。锁链解开的那一刻,贝伊娜抓起铁环,用尽全力朝伽尔纳脸上砸去。她自念动作够快了,但伽尔纳毫发无伤地避开。贝伊娜失去平衡从床上滚了下去,胳膊上某个地方疼的厉害,让她忍不住流出了眼泪。
她以为伽尔纳会狠狠教训她。但他却像个恶作剧成功了的孩子般笑了起来。
他单手抓住贝伊娜衣服的后领,将她拎了起来。“你总算变得有趣一些了。”伽尔纳的语气里带着由衷的欢乐。
他放开贝伊娜,“你本该谢谢我的,是我抓住了你,才让你没摔进炭盆里。”
贝伊娜想起了那一刻,她站在原地,怯怯地蹭着脚,不知该说什么好。
“衣服在柜子里,你换上后就出去吃点东西。”伽尔纳叹了口气,走到桌边拿起书。“对了,巫女小姐,你会飞吗?”他开门时说。
“我不是巫女。”贝伊娜怒道。
“那就记得别从窗户出去,这很高。”
他走后,贝伊娜开始换衣服,穿好内衣后,她选了一件胸前缀满了血红珍珠的浅蓝色裙服套在外面。
旅店大厅里人声鼎沸,空气中充满了烤肉和酒的香味,让贝伊娜的肚子不由得咕咕作响。
要卖掉她的人正在角落里靠窗的位置用餐,他面前的盘子里放着一块厚厚的牛排,浸泡在血水和酱汁里,上面还洒了一层胡椒,显得十分美味。桌子上还有其他食物,但他对它们的兴趣似乎远不及比眼前的书。
贝伊娜拉出他对面的椅子坐下,伽尔纳合上了书,转着餐刀的右手也停了下来。那双蓝眼睛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贝伊娜,仿佛把她当成另一本书。
“你今天为什么会突然发难?而且你也太蠢了,用镣铐砸人,就像是拿把弓当长矛用。”他靠向椅背。“你应该转到我背后,把它勒到我脖子上。”
“我没打算杀你,我只想逃走。”贝伊娜一边用勺子舀着鱼汤一边解释。
“为什么?”伽尔纳问。“你还有别的地方可去吗?”
“我讨厌被像个东西一样卖掉,也讨厌每天被绑住。”她回答,无视了第二个问题。
“你在我去找医生时醒过来怎么办?你肯定会逃跑,发着高烧,身无分文,在这又举目无亲,最后肯定会死在大街上。”伽尔纳舔着餐刀。“对了,你在别的地方有亲人或朋友吗?”
她没有回答。
“你生病的这三天里我一直在找船,但无论我出价多少,也找不到一艘愿意去黑暗神庙的船。”
贝伊娜继续让他自言自语,鸡肉烤的恰到好处,而她太饿,几乎停不下来。
“知道人们为什么害怕那里吗?”
伽尔纳再度问道,沉默了一会儿后,他接着说。“这本书上说,黑暗神庙的人热爱杀人,而且会用一种非常残忍的手段杀人,他们使用的匕首都会抹上一种毒药,这种毒药会让伤口无法愈合。
他像切奶油似得切下一块牛肉,“受害者的血会一直流下去,就像大街上的喷泉一样源源不断,直到枯竭,他们的尸体会非常恐怖,就像已死千年的干尸。那些家伙之所以这么杀人是因为黑暗神庙里有一句箴言:今生的痛苦之血,浇灌来世的幸福之花 。他们还是群疯子,将杀戮视为行善。”
贝伊娜颤抖着喝下一口酒,冲下食物,却咽不下恐惧“我不去那里,你……”
伽尔纳伸出手,越过桌子,温柔地握住她的手。“他们不会伤害你的。神庙也并非所有人都是杀手。但他们的历史可以追溯到血族御世的时代,所以世人对他们的恐惧早已深植于心。”
他执起她的手,轻吻她的指尖。“我跟你说这些,并不是想让你害怕,而是想让你知道,你隐藏在流海下的眼睛,究竟意味着什么。”
“意味着……”她感到一阵绝望,说不下去。
“意味着你永远也不可能和平常人一样生活,他们中永远也不会有任何人会成为你的朋友。”
他的语气中带着由衷的怜悯。“你其实也知道吧?被他们排斥的你,再怎么努力都不可能突破这层阻隔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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